归档时间:2017-09-03

张西蕾的三线往事

来源:市经信委 综合与法规科2016-08-05 0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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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西蕾的照片”说明

2015年6月30日找到当年拍摄张西蕾在2348期间工作照的作者丁之丹(退休住岳阳市南湖大道巴陵石化南湖社区21栋)老先生,核实了相关情况。

作者:丁之丹,当年2348工程指挥部政治部宣传组工作人员。

文字说明:1971年5月7日,解放军总后化工生产管理局(湖南岳阳)三一零二厂锦纶短丝试生产成功。时任总后化工局研究所所长的张西蕾同志(照片中戴眼镜者)在车间查看短丝生产线,向值班人员询问装置运行情况。

张西蕾的三线往事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毛泽东《忆秦娥·娄山关》

“1969年10月,经国务院业务组批准:将化工部北京合成纤维研究所成建制的移交总后勤部管理;第一批66名技术工人,从3517和6901工厂调入工地。”(1989年8月 内部资料 《岳阳石油化工总厂简史》(1969—1989)第377页)根据以上文案记载,笔者经过多方线索,搜寻到三线建设时期北京合成纤维研究所的一些史料。

北京合成纤维研究所,原单位地点为现北京化工大学留学生公寓(巴陵石化公司驻北办地址的渊源:现北京市朝阳区北三环东路15号)东向的两栋大楼。中共早期革命先烈的后代张太雷烈士⑴的二女儿张西蕾⑵,时任化工部北京合成纤维研究所所长兼党委书记。

1969年11月至1972年10月的三线建设期间,张西蕾曾任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后勤部2348工程指挥部设计研究院(所)院长。

本文将讲述红色DNA的传人——张西蕾在湘北三线中国人民解放军2348工程指挥部工地的一些往事。

○○一号学员与张大姐

1958年党中央决定抽调一批在职干部进天津大学培养,张西蕾那一年担任化工部设计院党委副书记职务,追思父亲的教诲,明白人生的奋斗目标,便踊跃报名参加学习。作为调干生那年她已36岁了,与她相般年龄大小的同事朋友不解,认为她已是行政13级、高级干部了,何必还去吃那个苦?可张西蕾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

调干生来自全国各地,文化基础参差不齐,须补习文化一年,专业学习两年,三年结束,也就是个大专文化水平。张西蕾15岁参加革命,进入新四军前就念完了高师二年级,建国后又在教师岗位从事过教育工作,自己挤时间学完了高中数理化课程,所以她想直升本科。校方提出要通过考试才行,张西蕾说:考就考,只要能升本科学习!

校方用当年统招的卷子让她做,一场考试下来,平均每科都在70分以上,学校破例让她直升本科。

后来她考虑自己36岁入学,41岁毕业,5年时间全在呆在天津,一个月只能回北京的家一次。作为母亲的她,家里有5个孩子,大的16岁,小的仅6岁,丈夫冯伯华⑶三天两头出差,照顾起来实在不方便,就向校方提出转学到北京化工学院学习的想法。两所高校当时都有5年制化工系,根据张西蕾的实际情况,组织上批准她转学至北京化工学院学习的要求。

不知是巧合,还是校方有意安排?她感到十分意外,拿到手的蓝皮本本,竟是当年北京化工学院001编号的学生证。

系里班上报到,当年普招的同学,年龄都小她大半截,有的老师也比她年龄小。与年轻孩子们在一起学习,张西蕾回想自己从学生到军人、军人到教师、教师到党委书记,又回到学校当学生,真是青春焕发,感慨万千,在天之灵的父亲自然会十分高兴。

大学几年,因年龄缘故,学校免了她的体育课,其他课程就跟年轻的学弟学妹们一样,一门都不能少。俄语的读、写、听还不算太难,可要让她张嘴说,就麻烦了,尤那卷舌音,好长时间,都做不到发音自如。一有空她就专门练习口语,在厨房干家务也练习,孩子们听她俄语说得费劲吃力的样子,忍不住发笑。她也毫不在乎,孩子们就教她一句一句练习,也跟着母亲咿呀咿呀练习一会。经过一段时间的苦练,俄语老师对班上这个最大“学生”的口语进步较快感到高兴。

其他的课程她就学得比较自如,尤以社科类的党史、共运史、政治常识,因她有新旧社会党领导人民解放奋斗的亲身经历,加之父辈们早期革命的事迹耳熟能详。老师讲这方面的课,就没有她的体会深刻,有时张西蕾就自告奋勇的上去补充讲讲这方面的内容。

同班年轻的大学生,首次听到张西蕾能将这方面的课讲得头头是道,开始感到十分新鲜。尔后每次听完张西蕾深入浅出,将比较枯燥的政治课讲得生动活泼,学生学而有据,听有实例,心有收获,由开始的新鲜转而生出敬佩,学生和学院都对她的授课反响热烈。后来学院类似这样的政治课,就有意安排张西蕾上,时长日久,张西蕾就成了北京化工学院有名的政治课老师——“张大姐”了。

五年后,张西蕾在化工学院大学毕业,门门功课都是4分、5分,从没考过3分(五分制),比起同班有的年轻大学生分数还要好⑷。她自己回忆这一段学习经历时说:

我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后来插班进了北京化工学院高分子专业学习。那段时间,我的五个孩子都在上学。每逢学期末,大家都会把成绩单拿出来比一比。我家的桌子上有六份成绩单,其中一份就是我的,成绩照样不落人后。我相信这对孩子们也是一种激励。

毕业后,我担任化工部合成纤维研究所所长兼党委书记。大学学到的知识使我能很快进入“角色”。“文革”后期,组织上让我带队把合成纤维所迁到湖南(岳阳云溪),参加总后勤部(2348工程)一项重大工程建设。我愈发感觉到五年的大学没有白读,知识使我能为国家和人民多作贡献,我备感自豪。回顾我一生的经历,我的收获是,每逢面临重要的选择,我都迎难而上,把握自己的命运。这种性格,何尝不是来自父亲的精神馈赠呢!⑸

1963年她大学毕业,正逢国家筹建合成纤维研究所,她是学高分子专业的,被任命为合纤所所长兼党委书记。这个合纤所是由化工部北京化工研究院分出的合成纤维研究室与北京合成纤维厂的研究所合并组成,为化工部直属单位。经过她的努力,到1966年上半年,合纤所从当初的十几个人,发展到近500人,成为国家合成纤维研究领域的领军单位。那时,国家“三线建设”和“文化大革命”都进行得如火如荼,张西蕾是所里最大的头,自然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被军管会停职,安排到实验室下放劳动。

1969年解放军总后勤部在湖南紧张建设三线“2348工程”项目,10月,经国务院业务组批准,将合纤所成建制移交总后管理。这时军代表立即宣布“解放”张西蕾这个“走资派”,恢复她的职务,让她带领全所立即搬迁至三线建设湘北岳阳的云溪大山沟。

对张西蕾在合纤所这段工作经历,笔者搜寻到她的一位北京同事“我”,她从1958年—1970曾在合纤所工作,讲叙了她对张西蕾的印象。

1958年,我转业到北京化工研究院纤维室工作。合成纤维科研在当时国内是一门新课题,专题组长让对合成纤维一窍不通的我,到正在安装的东郊合成纤维厂(从东德引进)实习。那时,因老公是“右派”,思想压力较大。在合成纤维厂实习的9个月,我参与了从安装到全套装置的试车过程,奠定了从事合成纤维工作的理论和实践基础。1963年北京化工研究院纤维室独立出来——成立合成纤维研究所。新调来的所长叫张西蕾,是中共早期革命家张太雷的女儿。她比较爱惜科研技术人员,没有什么政治偏见,我们知识分子在她的领导下,工作起来都比较心情愉快,我就是在那时认识张西蕾的。

1966年,“文革”阶级斗争达到登峰造极之势,酿成长达十年的浩劫。1969年,合纤所一夜之间划归军委总后勤部,奉命迁至湖南一个山沟工地。从此,化工部好不容易建立起来,具有较好科研技术力量、生机勃勃的合成纤维研究所,立马在北京销声匿迹。因为老公“右派”的缘故,我自然属于破铜烂铁之列,还不够资格到军工单位工作。只好带着6岁的儿子到了化工部河南太康五七干校,接受再三年教育。从1958—1970从事合成纤维科研十二年,这是我人生最值得珍惜的阶段,也是我终生值得留念的日子。⑹

四百精英到岳阳

1989年的8月,原2348工程指挥部3102厂党委书记、总后勤部武汉干休所副师职离休干部战国权同志,回忆了那年奉命接管北京合成纤维研究所的经历。

战国权同志说,那个年代,军令如山倒。

当时我国合成纤维工业刚刚起步,全国仅有北京一家化纤研究所,集中了国家合成纤维方面400余名科技精英。总后派企业部新斧将军等同志奉命接收北京合成纤维研究所。

记得当时解放军总后勤部的通知说,在湖南的岳阳,国家有一个重要的三线工程急需你们这批精英的技术才华。要求合纤所在一个月内成建制的将四百多名科技人员(连同家属五百多人)和各种科研设备、仪器等分三批立即行动,迁往2348工地。

对此,合纤所的同志虽然感到有些突然,但部队的通知就是命令。

难能可贵的是,四百多名科技工作者(其中四分之三是北京籍人)二话没说,国防建设就是大局,国家的需要永远第一,祖国的安危就是自己最大的利益,他们服从祖国召唤,全体人员服从命令,决定离开繁华的首都,迁到那从未听说过的遥远的南方小镇。合纤所除20多名孕产妇留下外,其余连同炊事员、理发员都来了,五层大楼顿时人去楼空。

1969年11月,三列军用专列,就将张西蕾和合纤所全部人员、设备、仪器及资料全部搬迁到了临湘云溪的穷乡僻壤。

初来乍到,工地正处于开山填壑,三通一平的基建阶段,各项工程方兴未艾。四百多人的专业精英队伍,一到工地,面临的是大部分知识分子一时无专业的用武之地。他们分散居住在各处农户家里,同全国各地来报效祖国的建设者一样,喝的是山沟水、睡得是地板铺。

为了工程的需要,他们服从指挥部的安排,有什么活就干什么活,不讲价钱,不讲待遇,不讲职级,分别担任保管员、材料员、施工员、会计、食堂管理员,尽管大材小用。但他们不怕苦、不拍累,节假日不休息参加义务劳动,充分表现出了中国知识分子吃苦耐劳,同工农打成一片的优良品质。

直到工程基建初具规模,合纤所的人员才重新安排在专业对口的生产、技术、物资、设备等管理岗位,发挥自己的专长。

所长张西蕾,来2348工程指挥部后先是任生产组组长,竭尽所能指挥安装、试车的技术工作。

副所长印德林,留苏专家,患有胃病,时任3102厂领导,在试车最紧张的时刻,负责该厂设备的安装、试车、投产,和工人们一起日夜奋战在现场,那里出现问题,就出现在那里。在他的指挥下3102厂顺利生产出合格的锦纶短丝、环己酮、己内酰胺等国内紧缺的化纤中间产品。

当年合成所那批知识分子的所作所为,就代表了那个年代中国的时代气氛、建国气派、中国精神,代表了那个年代一批风华正茂年轻人的风貌,以及他们献身祖国建设事业的理想和人文情操。

三线建设为祖国打下坚实工业基础的事实,与那时全体三线建设人员的奉献精神、艰苦奋斗、忘我劳动的是分不开的。正是他们用自己的脊梁,担当起了祖国艰难起步的重担,才有我们今天的石油化工在湘北发展的今天。⑺

2348化纤项目的艰难起步

张西蕾率合纤所到云溪工地报到后,所里的同志这才明白,总后2348项目,是经周总理批准,在毛主席家乡建设的第一个由我国自行设计、自行制造设备、自行安装的联合石化三线军需工程,是为改善部队战士单兵着装,生产合成纤维为主的配套企业。新中国成立之初,只有丹东一家年产230吨的粘胶纤维厂。20世纪50年代末期,中国好不容易突破帝国主义的技术经济封锁,才第一次从社会主义民主德国引进一套化纤设备,建成年产6000吨的保定化纤厂,所以合成化纤产品在中国还是十分稀罕之物。到20世纪60年代末期,中国化纤工业才进入发展时期,总后2348工程虽然是国防军需装备的三线项目,实际上是国家化学合成纤维工业化产业发展的先驱工程,是我国化纤事业的一个起步原点。

由于2348工程人员构成多来自部队的干部,基本没有化工方面的专业技术人才,合纤所的技术人员后来都被分配到各个技术岗位。

张西蕾被安排在工程指挥部生产组任组长兼任设计研究院院长,负责石油炼厂气和芳烃原料的试验、生产,组织“三纶两脂三橡胶”等“十大项目”的设计和研制工作。

那个年代,云溪工地生活条件十分艰苦。这些对张西蕾来说,经过战争环境洗礼的她可以克服,工作上的不顺利,她可以协商解决。但作为女人和母亲,精神上的痛苦却常常困扰着她。

从1968年夏起,张西蕾全家七口分散在全国七个省份。先是三女儿冯海宁第一个离开北京,去了黑龙江建设兵团;大女儿冯海阳清华大学毕业,去了安徽霍邱南京军区的一个农场劳动;儿子冯海龙被学校分配到云南瑞丽生产建设兵团;二女儿冯海晴由哈尔滨军工分到辽宁锦州某军工厂劳动;69年的7月,她的丈夫冯伯华也被化工部当时的“掌权派”当作改造对象,安排在河南太康“五七干校”劳动;她自己则到了岳阳的云溪;只有小女儿冯海兰按当时政策留在了北京,分配在北京东郊国棉一厂当了纺织工人;北京的住房和家具也被“掌权派”收走了,留下一间屋子,让她的小女儿有个落脚的地方。

张西蕾在山沟里,日夜思念自己的亲人,不放心丈夫,不放心孩子。心里有话没处说,有时心情比较郁闷,经常彻夜难眠。那时她与孩子们主要靠通信联系,孩子们把信先是寄给张西蕾,她看完后再转寄给丈夫;有时冯伯华在干校给孩子们回信也是寄给张西蕾过目,她看完又加上几句母亲的话,再分头寄给孩子们。他们就是这样靠往来书信,把一家人的亲情紧紧的连在一起。

1970年的秋天,二女儿冯海晴来到湖南工地看望母亲,着实让张西蕾感到意外。云溪工地离岳阳较近,乘火车就两三站路程。那天,母女俩高兴万分,利用休息时间早早的坐上了去岳阳的火车,两人手拉手一把就登上了岳阳楼。

面对洞庭湖和岳阳楼哪情景交融、气象万千的神韵,望着女儿冯海晴触景生情背诵起了《岳阳楼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诗词美文,张西蕾同声应和,顿感神采飞扬,心胸开阔……⑻

在三线工地张西蕾和同事们一样,工作是在艰难求进中展开的,工地上也有好消息不断飞到到北京。那时她领导设计研究院负责的“十大项目”,最先建成的是1970年9月20日——2348涤纶短纤维第一条生产线竣工、试车成功。接着的是10月25日,锦纶棉型短纤维第一条生产线竣工试车成功。

每当看到设计研究院推出的研究成果能从设计、试验到生产出预期的实物产品,她那高兴的劲儿真是没法形容。可也发生过令她痛心疾首的涤纶大队(厂)聚酯装置氧化塔重大爆炸事故。

那是发生在1970年12月22日的一件事情。

受“文革”影响,总后2348工地“极左”思潮的那一套非常盛行,工程的设计、施工、生产,一切都以服从政治为第一需要,尊重科学规律当时还挨不上边,指挥部上级领导一着急就常患瞎指挥的毛病,科研技术人员的话够不上分量,往往难以重视。

那年的12月,工程指挥部下了一道死命令,为了向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生日献礼,聚酯装置一定要赶在12月26日以前成功开车!

部队的作风还是风风火火,领导干部都亲自上一线督战。指挥部的新斧政委、生产指挥组的组长李春芳,设计研究院院长的张西蕾、还有涤纶大队的教导员若冰,都到了聚酯装置现场。按正常要求,聚酯装置要经安装、试压、验收了才能升温试车,可为了赶那个好日子,试车领导小组非要提前开车不可。

为了保证开车成功,张西蕾的设计研究院从大连合成所请来了有开车经验的张师民师傅当顾问,还另外在试车装置上加装了一套手动检测氧含量的分析仪。目的是防止设备上的自动仪器万一失灵,手动检测还可以起作用。

这个手动检测仪,试车时由厂里负责分析检验的王德玉和胡启顺轮流操作,装置启动后每半个小时向试车领导小组报告一次实测数据。

升温后,仪表上的数据就像故意跟人闹别扭,指针老是到不了预期的位置,反应还没有开始,氧含量就是降不下来,现场的工作人员都十分着急。

作为技术总负责人的张西蕾院长紧盯着仪表数据盘,连问值班的王德玉:“是不是仪器有问题?仪器正不正常?数据是不是可靠?”王德玉告诉张西蕾:仪器正常,说他们随时都在用空气中的氧含量做对照,数据可靠!但张西蕾心里仍在打鼓,忙着找人商量对策。

这时有报告说,进装置的蒸汽有一处泄露厉害,张西蕾感到,装置在这节骨上漏蒸汽,真是要了命了!试车领导小组决定立即抢焊补漏,张西蕾见到这种蛮干的做法只能叹气摇头。

从清晨开始投料,到了下午一点(有资料记载为“下午6时”)钟左右,试车的人们忙得团团转,忙得饭都顾不上吃,趁着抢焊时间的间隙,后勤组通知下来,饭早就送来了,大部分人这才陆续到工棚里吃饭。

就在这时,只听氧化塔那边一声闷雷惊天炸响,整个工棚震得沙沙颤抖,一股浓烟腾地升起。出事故了,张西蕾急忙跑到现场察看,这是她有生搞化工以来第一次遇见的惨状,那才真叫胆颤心惊。

氧化塔尾部夹套被撕开一道一米长的裂口,四五毫米厚的钢板像碎纸片一样豁着,飞出去的钢板碎片,将手动检测操作台一旁的水泥柱子,砍下两尺来长的水泥块;碗口粗的钢管被齐刷刷的崩掉一片,几百公斤重的塔盖也不知飞往何方;操作台上的一盏探照灯,摔得粉碎;幸亏当时大部分人都吃饭去了,爆炸口现场幸而无人。不然,就不知道要牺牲多少同志了。⑼

研究院的同志怀疑,是否物料中含有过量的氧化物引起的爆炸?她们赶紧安排现场取样,紧急送往武汉大学化验。后来经过分析,将这次事故定性为氧化塔“串压”爆炸,这是2348云溪工地发生的第一起生产装置重大爆炸事故(无伤亡)。不过12月26日这天还算开眼,环氧树脂生产装置倒是试生产出了合格产品,这也给2348的上级领导有了政治献礼的资本。⑽

张西蕾回忆起这件事,心中时时还难以平静。她说:“我记得,当时有一个装置,安装、验收还没有完全结束,但为了迎接毛主席的生日,非让我们提前开工生产不可,结果闹得设备爆炸,装置全毁了,有关领导反过来又批评我们。这种事情弄得我们有苦难言,心里很是憋气。”⑾

这次事故警醒了工程指挥部的领导,工业生产是要尊重科学规律的,石油化工行业来不得半点的马虎,后来工地上其他装置的试车工作,一些干部患瞎指挥盲目性的毛病得到了些许克服。

到1971年4月30日,工地上锦纶长丝装置生产出了第一批锦纶切片;5月7日炼油装置、锦纶长丝、弹力丝、己内酰胺装置试车成功,锦纶、涤纶聚短丝也生产出来了。1971年7月26日,第二筹建处(蒲纺)两台布机试制(从筒捻—整精—浆纱—穿扣—浆轴—布机工序)布匹成功。

1971年5月15日那天,整个2348工地上下游从石油的炼油、化工、出丝、纺布整个工艺流程就算全打通了,2348工程指挥部在工地上召开了万人庆功大会。

直到这时,作为2348工程指挥部设计研究院的院长张西蕾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多年以后,张西蕾撰文回忆在2348初创的经历说:“我们办公和生活条件十分简陋,宿舍、办公室都是砖瓦结构的小平房,无论刮风下雨,用水、上厕所都要往外跑,住处和上班的地方离得很远,要走几十分钟,吃饭还要爬一个山坡。从北京来到山沟,许多同志不太习惯,而我因为经历过艰苦生活和战争的锻炼,倒也能够克服,只要是能有工作干,我心里就比较满足,总比不让工作强。”⑿

“世界屋脊”上的530工程

1962年,我国在西部边境组织了一场中印自卫反击战。

那时汽车装满前线急需的汽油,沿青藏公路到达西藏边境,边走边用,车到前线,油也就快用完了,后勤保障的艰难很是影响首长的作战决心。

由此,从战略的高度,总后决定铺设一条千里输油管线,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1972年5月30日,在“文革”国民经济十分困难的时期,周总理在总后的报告上批示:“拟先定第一期工程,请计委列入计划,今年勘查,明年施工,后年建成。”总后以总理批示的日期,将此三线战备项目命名为“530工程”。⒀

那时,张西蕾领导2348设计院,先是叫设计连(总后营房部设计院在一起),后在云溪的五道沟办公,集中了一大批搞石油建设的设计人员(多数人员后归入现中石化洛阳石化工程公司),在保密状态下为530输油管线搞设计。这是一条从青海格尔木到拉萨的输油管线,称“格拉管线”,设计高原寒冷地带的千里输油管线,当属国内首次。

据张西蕾回忆。格拉输油管线是世界管道建设史上的壮举,位于平均海拔4000米的“世界屋脊”。这项工程从当时政治、地理环境考虑,总后要求从勘测、设计、施工,技术人员必须都要到现场;部队作风,任务就是命令。那年张西蕾已年近50,这是她第一次直接领导涉及保密的国防军事工程,组织上认为她“又红又专”,就被任命为设计总负责人,她深感责任重大。

她带领设计人员先是到达西宁,与那里部队的同志会合,然后去格尔木,那一趟先是800公里的高原路,她人生第一次领受了高原的滋味。

一辆吉普车拉上她们沿青海湖往西走,一路颠簸得厉害,一小时大约能走几公里,四周茫茫沙漠戈壁,偶见一个动物、或人、或红柳,都感到新鲜稀奇,沿路住进部队兵站休息。她实地体验战士们在恶劣条件下保家卫国的艰苦,作为孩子的母亲,面对年轻战士吃不到蔬菜,吃不到肉,嘴唇列出丝丝血印的张张笑脸,张西蕾很是感慨。

到达格尔木,那时算是一个比较大的集镇。她们住进一家招待所,晚上点上煤油灯,连夜抓紧搞设计审查。开始她想尽快推进工程建设,提出是否有些地段的管线做好保温,敷设可否就建在地面?这样一可节约国家开支,二可以加快施工速度,三可以方便以后维护检修。至于保密,她心里有数,当时西方的科技水平,你就是再深埋地下两米,这样长达千公里的管线,也难逃他们的科技水平的侦查。

可总后部队同志提出,即使再困难,也要做好保密工作。设计人员就只能按保密要求,将管线深埋地下一米设计。在当时缺乏机械跟进施工的条件下,高寒高原地带几乎靠人工开挖施工,可以遇见将来千里管线施工将是多么的艰难。

格尔木段的设计审查结束后,她们又继续经唐古拉高原前往拉萨,一路仍是兵站休息、审查设计。这时高原反应迎接她们了,张西蕾心跳加速,呼吸困难,因连续作战,年龄缘故,加上身体无法得到正常休整,她走路都有点费劲。

每到一个兵站,战士们见内地来的同志比较少,何况还是个年纪较大的女同志,都非常热情,工作上多的时候叫“首长”,亲近的也有叫“大嫂大嫂”的。每当面见艰苦奋斗的年轻战士,张西蕾心里就涌出母亲般的疼爱。

爬上唐古拉到了山的顶坡面,那里已是海拔6000米的高度了,高原反应愈加厉害。随行的总后领导担心她身体状况,决定让她和一些老同志立即回格尔木。她很想坚持到底,按照她的性格真是不甘心就这样离开战斗岗位的。可她考虑自己的年龄和不争气的身体,不能给同志们和后续的工作添麻烦,只好放弃继续前进的念头。⒁

好在院里的一帮年轻技术人员敢于吃苦,工作抢着干,没有辜负国务院、中央军委的厚望。不仅按时完成了初步设计,而且提前4天,超额92%工作量,完成了第一批施工图纸,及时满足了国防施工要求。

因高原苛刻的条件,格拉管线当时是按输送4种油品设计的。迫使设计院的技术人员突破常规大胆想象,科学大胆的使用了一系列新技术新方法新材料,使混油率降到了最低水平。如设计院在技术上使用了那时刚研制成功的隔离球设施和超声波比重检测仪;结合国情与高原特点,设计上采用了旁接油罐为主、泵接泵为辅并联与串联相结合的新流程;针对极其复杂的地层地貌及恶劣气候,按永冻土上限温度计算及弹性敷设等方法,合理地确定了管线的各种不同敷设方法和深度,保证了管线不受外力及温度的影响;采用建筑架空和桩基结构,解决了常年冻土地带因热熔而房屋下沉开裂倒塌问题;使用电渗析法处理苦咸水新工艺;在管线防腐上,采用“反电位”阴极保护,节省了大量阳极块等等新技术。⒂后来,他们再接再厉,保质保量又提前五个月完成了全部施工图纸的设计任务。

张西蕾因工作调动,没有机会再上“世界屋脊”了,但她后来一直关注“530工程”的进展。在漫长的施工期间里,设计院先后派出了55位设计代表,轮流与两万名解放军指战员、施工工人和当地民工,在那“地上不长草,空中无飞鸟;风吹石头跑,四季穿棉袄”的恶劣自然环境中,以大无畏的英雄气概战天斗地;期间设计院乔金山同志,因高原反应特别严重,被紧急送医抢救无效,长眠在格尔木烈士陵园。⒃……那时施工,首先是克服了没有无缝钢的困难;那年月国家还不能生产耐高寒的无缝钢管,帝国主义封锁的厉害,先是向日本进口,就在工程紧张进展中,日本停止了供应,后转向西德进口才解决问题。再就是克服焊接的困难;输油管线焊接要求很高,容不得半点瑕疵,部队请来了上海船舶制造的焊接大王,通过上百次的试验攻关才得以解决……⒄

经过五年的艰苦奋斗,到1976年12月终于完成了管线铺设任务,期间先后有136名官兵和工作人员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工程实际全长1076公里,施工五年,保密15年。

中共中央在工程顺利建成通油运行成功后,特地发了贺电,称这是“继青藏、川藏公路之后,中国人民在‘世界屋脊’上创造的又一个奇迹!”

为表彰参加格拉输油管线的建设者,总后制作颁发了一枚“530工程竣工纪念”章。纪念章为五角星军功章造型,铝质镀金,正面图案为八一军旗高高飘扬在皑皑雪山上,下面雕刻输油管线阀门的特写,直接点明建设输油管线的主题。背面镌刻“五三○工程竣工纪念”、“总后勤部赠”、“1979.5”三排铭文。

张西蕾在三线建设2348的工作,结束于1972年;那年的10月,组织上任命她为石油化工部石化科学研究院副院长。后来随着国民经济调整,原2348三线建设数万名职工的上下游军需石油化工联合企业,演变为石油工业部的长岭炼油厂,化学工业部的岳阳石油化工总厂和纺织工业部的蒲圻纺织总厂。

那些随她一起奉命调入2348工地的合纤所400多位同事与之奋战在“世界屋脊”530工程的战友们,他们担当了共和国的苦难,经历了共和国的辉煌,也将自己的人生价值融进了共和国美好的事业。每当回忆起这些,张西蕾总是历久弥新。

(作者:李茂春)

注释:

⑴、张太雷烈士(1898—1927),原名张曾让,江苏省武进县人,天津北洋大学毕业。1920年10月参加北京中国共产党组织,成为中共早期党员。1921年春赴苏俄,任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中国科书记。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的创建人之一,曾任团中央书记。1926年3月,蒋介石制造“中山舰事件”,他主张武装工农予以反击。1927年8月出席“八七会议”,坚决主张实行土地革命和武装反击国民党反动派的总方针,被选为临时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先后任中共广东省委书记、中共中央南方局书记兼南方局军委委员。1927年12月参与领导“广州起义”,建立起广州苏维埃政府,任代理主席、人民海陆军委员。12月12日壮烈牺牲,年仅29岁。

⑵、张西蕾(1922—)又名张西梅,江苏常州人,张太雷烈士的二女儿。1938年15岁参加新四军,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解放后担任过号称“远东第一”的南京永利宁厂(中石化南京化学工业公司前身)党委副书记,化工部化工设计院党委副书记、北京合成纤维研究所所长兼党委书记,石油化工部石油化工科学研究院副院长,化工部科技局副局长等职;1980年起当选第六、七、八届全国政协委员;1990年发起成立了“张太雷研究会”。1969年11月至1972年10月三线建设期间,曾任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后勤部第2348工程指挥部设计研究院(所)长。

有资料将“张西蕾”的名字,记成“张西薇”。据笔者2014年12月11日收到张西蕾儿子冯海龙某部少将邮寄来的《烛光在前——张西蕾自述》史料,其中第7页说:“父亲……给我取名叫西梅,小名细妹(常州方言‘细’为‘小’的意思)。参加革命后,为表示对父亲的怀念和继承父亲遗志的决心,我改名为西蕾”。

⑶、冯伯华(1919—1993)浙江宁波人。193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8年参加新四军,曾任新四军第一师侦察科科长、苏中军区参谋处副处长、苏南军区参谋处处长。参加过苏中“七战七捷”战役、淮海战役和渡江战役。建国后,历任南京市民政局局长,南京永利宁厂党委书记、厂长,化学工业部氮肥局副局长、化工设计院院长、技术司副司长,燃料化学工业部、石油化学工业部石油化工规划设计院院长,化学工业部副部长等职。

⑷、2000年2月北京第一版 中国妇女出版社《烛光在前——张西蕾自述》)92页—97页

⑸、《新民晚报》2011年05月23日第A08版“我的父辈”徐婉青整理http://news.idoican.com.cn/xmwb/html/2011-05/23/content_2275066.htm?div=-1

⑹、http://fangg290.blog.sohu.com/273776299.html

⑺、1989.8.1岳阳石油化工总厂宣教处《青山不会忘记》46页

⑻、2000年2月北京第一版 中国妇女出版社《烛光在前——张西蕾自述》)130页、138页

⑼、1989.8.1岳阳石油化工总厂宣教处《青山不会忘记》240页-243页

⑽、1989年8月 内部资料 《岳阳石油化工总厂简史》(1969—1989)第379页

⑾、2000年2月北京第一版 中国妇女出版社《烛光在前——张西蕾自述》)126页

⑿、2000年2月北京第一版 中国妇女出版社《烛光在前——张西蕾自述》)126页

⒀、http://blog.sina.com.cn/s/blog_9f893ffa0100whmj.html

⒁、2000年2月北京第一版 中国妇女出版社《烛光在前——张西蕾自述》)92页—97页

⒂、《石化老年》2010年第2期16页-17页

⒃、《石化老年》2010年第2期16页-17页

⒄、http://blog.sina.com.cn/s/blog_9f893ffa0100whmj.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