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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认识的兵团军垦战士

来源:未知来源 日期:2015-07-09 12:00

我所认识的兵团军垦战士

年少时,每当读到古乐府描写西域“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我的心总是异常激动,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1983年底,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教师招聘小组的同志来到临湘,招聘教师远赴新疆教学。我当时在托坝中学任高中语文教师,就踊跃报了名,并参加了考试。不到半个月,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发来电报,催我动身。我喜出望外,夜不能寐,赋诗一首:“一纸电报传喜讯,情系边疆夜不眠。天涯何处无芳草,男儿有志闯天山。”

正月初四,我携妻踏上北上的火车。从郑州转车去乌鲁木齐,天气冷得厉害。车到乌鲁木齐,只见大雪纷飞,街上的汽车都驮着厚厚的冰雪在跑,气从口里呼出,马上变成白雾,妻子的长发一下子都变白了,她有点怨气,我戏谑说:“看你变成白毛女了,多美。”

我们从碾子沟汽车站出发,一路经过昌吉市、后河子市,过沙湾县城,来到了奎屯市。一路上看到路边的白杨树晶莹剔透,像插着一排排冰糖葫芦,高楼披一身盔甲,一个个窗口透着闪烁的眼睛,矮土房被雪压得趴在地上,好像洒一地玉石,真是美极了。

车到五五汽车站,街上挂着一条横幅“热烈欢迎全国各地教师来兵团教学”。接我们的老师中有一位长者,个子不高,精神矍铄,他把我们带到农七师一二九团招待所。校长、书记来了,给我们送来各种水果,团长、政委来了,送来了厚棉被,我们宾至如归,心里热乎乎的。过了两周,河北、山东各地教师到后,团党委召开了欢迎会。会上,政委向我们介绍兵团情况。他说:“兵团是王震将军创建的一支屯垦戍边队伍,30多年来,兵团人遵循‘屯垦戍边、自力更生、艰苦创业、开拓进取’的兵团精神,已发展成农工商综合经营的大型国营农场。一二九团是农七师的先进典型,也是全兵团的模范团场,五五中学在全兵团是有名的先进学校,每年考上大学的学生200多人,在全疆很有名气。你们不远万里来疆教学,为教育改革带来了一股春风,兵团就是你们的家。”

我被安排到了高二理一班当班主任,任教两班语文。不久,我们又统一住进了新建的教师宿舍,来时抢着帮我扛行李的老教师叫陈九龙,就住在新宿舍的前一栋,他虽然已到退休年龄,因教师不够,仍任教初中政治。他十分热情,帮我家安装管道,又送来硕大的红元帅、黄元帅苹果。他说:“这种苹果本地就出产,又大又好吃。”到采苹果季节,他约我一同到果园去。

春天来了,渠道旁一排排的沙枣树不等抽叶就绽放一朵朵的黄花,散发出诱人的清香。马路上高大的白杨树摇落一身冰凌,绽放片片绿叶,鸟儿在树林里鸣唱。不知从哪里窜出来这么多羊群,在田舍边吃沙枣叶,在渠道边啃草皮。地上的雪渐渐化尽,绿油油的小麦占满田畴,“突突突”的拖拉机在田畴施肥,汽车在柏油路上奔跑。远望天山还裹着雪被,可大地却铺上一望无际的绿毯,这里哪有一点大漠的影子呢?我带着这个疑问去请教 陈九龙 老师。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 老师把我们带到一个叫三棵树的地方,一片翠绿的小麦拥簇着三棵榆树。 老师说:“这三棵树原来就是王震将军屯垦的系马桩。1950年新疆解放后,王将军奉命屯垦戍边,我就是当年留下来的一名小战士。巍巍天山横亘南北,进驻北疆有五师、六师、七师、八师,我被编入农七师一二九团。当时这里全是沙石滩,低洼的地方长着一人多高的茅草。草丛里有野兔,也有狼群,还有一种沙蛇。沙蛇藏在沙土里,天旱干不死它,人翻动沙石会蛰你。我们放下背包,抡起刀和铁铲,第一个任务就是砍荆条榆树枝搭窝棚。”他边走边说,把我们拉到一个窝棚边,“这个窝棚是特意留下给后人看的。”我们下到窝棚底,里面有些潮湿,墙壁上还有放马灯的灯台,熏黑的木头还铭记着垦荒者的艰辛。“为什么叫地窝子呢?”我问。 老师说:“它一头挖在地下,一头拱在上面,这就叫地窝子。我们白天迎着风沙垦荒,手上脚上被嗦唆刺扎得血淋淋的,晚上在地窝子包扎。当时戈壁滩只有黄沙和石头,水要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拉来,一军用壶水要用两天。当时我是文化教员,白天垦荒,晚上还要教战士识字,口渴了,吻一下水壶嘴,舍不得喝。到了八九月份,这里已是大雪纷飞,就用雪水煮饭、洗澡,水是解决了,但开荒的进度却慢下来。为了赶进度,晚上燃起篝火干,当时我还写了一首快板登在军垦战报上:

军垦战士铁打的汉,

抡起锄头五斤半,

狂风飞雪挡不住,

掀开雪被干、干、干。

听了 老师的一席话,我对农垦战士更加钦佩了。我问:“当年垦荒留下来的战士还很多吗?” 老师说,“现在留下来的已经不多了。1953年,我们都是大龄青年了,还是光杆司令。王震将军又从湖南等地招来一批女兵,帮我们组织家庭。后来,全国各地又来了一批上山下乡支援边疆的热血青年,我们五五中学的校长杨盛礼夫妇就是从四川师范大学毕业双双报名来疆支边的。他们结婚我还记得,就在地窝子里搭个铺,分一把喜糖就算结婚了。还有校炊事班的王班长,他是从河南来的,算半个知识分子,有一次他与司机到塔城运粮,大雪封路,汽车又抛了锚,夜里险些冻死。幸好当地维族牧民发现,救了他们的性命。”说到这里, 老师眼里闪着泪光。他说:“现在兵团农场机械化,柏油马路通连队,人们吃的是白面,喝的是自来水,住的是高楼,都是老一辈兵团战士用血汗换来的。”他指着东方沙丘说:“我们团共15个连,可也有人说16个连,指的就是东沙包。我们的老战友,他们为垦荒戍边献出了宝贵的生命,都安葬在东沙包。”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我看到一排排的坟冢,一排排墓碑被沙掩埋了小半截,碑石在阳光下闪烁,就像一双双眼睛注视着后人。我的心变得十分沉重,眼泪情不自禁掉了下来,深深地向东沙包鞠了一躬。

从三棵树回校后,我对每一位军垦战士都是肃然起敬,教学工作更加努力,1984年,我被团党委送到兵团进修,1985年,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87年,我任校长助理,1988年,我借调团政委办公室工作,这又给了我一个向新老军垦战士学习的机会。

十五连是距团场最远的连队,被喻为一二九团的西北利亚。这个连队连续10年被评为自治区先进集体,连续3年被评为兵团先进党支部,连续4年在粮食总产、创产值、上缴国家税收、职工收入等方面为农七师第一。1988年11月8日,团副政委张桂贤说带我去十五连见一位出色的马龙海连长。我说我已见过马连长,那次基干民兵阅兵式,他是机枪连连长,在会上讲过话。吉普车在绿洲原野上奔驰,公路上的棉花车正往加工厂赶送棉花,棉田里未拉走的棉花像一座座雪山,拾棉花的姑娘头扎红头巾,像一朵朵雪莲开在棉地里。红灿灿的高粱一片接一片,像地毯铺在天山下,黄灿灿的向日葵就像守卫在绿洲的战士,十分可爱,红的高粱、白的棉花、黄色的向日葵把绿洲原野打扮成一个童话世界,是谁创造了这绿洲神话?是我们可敬可爱的兵团军垦战士。

晚上,十五连职工大会如期召开,张副政委肯定了十五连取得的成绩,并宣布在十五连推荐一位兵团劳模。经过各小组讨论,职工一致赞同推荐马连长。机务站站长甘天佑说:“马龙带我们致富,人均收入过万元,家家有彩电,户户有存款,用上自来水,住上新砖房,应为马连长记头功。”你一段我一段,经过表决,马连长全票当选。在填写劳模登记表时,可把我难住了:刚才路上张副政委还说连长叫马龙海,群众怎么口口声声称连长为马龙?我问旁边的职工,一位老职工说:“1986 年马龙任连长,三年来马连长带头改造低产条田300亩,拖拉机不够,用马拉,用筐抬,他的肩膀脱了皮,轻伤不下火线,有点车水马龙的味道。”一位女职工说:“龙和马都是吉祥物,合起来就是龙马精神,马连长是军垦战士的后代,科技兴农有一套,龙马一跃,绿洲巨变,我们都爱叫他马龙。”我想,人的姓名只是代号,既然职工约定俗成又何尝不可呢?十五连不正是有了这个群龙马首才创造今天的辉煌吗?我向张副政委请示后,在劳模登记表上慎重地填上:马龙,42岁,中共党员,任一二九团十五连连长……

我所认识的第三位农垦战士是一位学生家长。我班有个学生叫宋映芹,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家住得远,却到校最早,学习成绩最好的是她,下连队支援拾棉花,拾得最多的也是她。临近段考了,忽然有一天她留下个请假条请假了。我急了,上完课就往她家里跑。她家住在果园队过去的金沙滩,我便赶到果园队想找拉果子的便车。骄阳似火,等了两个钟头不见车来,却等来一辆拉水的车。司机大约五十来岁,一脸胡须碴子,我一抬手,他的车就停靠了,我甚至来不及道谢就爬上了水车。车 “咣隆咣隆”驶过林带,向西北方一拐进入果园区。大红的苹果把枝压得趴在地上,果林里不时传出一阵阵笑声、打闹声,采苹果的姑娘小伙子正在果林里忙碌着,几个小伙子正把一袋袋苹果往拖拉机上搬,我从果农的脸上读到了丰收的喜悦。“今年果农的收入应当不错吧?”我问。司机只是“嗯”了一声,并没有多说话。 “大叔,您是哪个连的?”我又问。他仍旧“嗯”了一声,所答非所问,我从他汗流满面的脸上看出他有重重心事,也就不再打扰他。拖拉机经过果园,进入沙滩。这是准噶尔盆地西北边沿的一角,放眼一望,杳无边际。近处人们开垦的育林区,被劈成一方方的条田,条田低洼湿润的地方,小白杨放出一两片淡黄的绿叶,地势高一点的地方,无论是白杨还是榆树,通通都干死了。车停下来,司机给林带的水桶放水,我一眼就认出了前面那个浇水的女孩正是宋映芹,只见她把快要枯死的小树苗扶直,把根压紧,然后一瓢瓢给小树浇水。宋映芹看到我,眼泪就涌了出来。我一阵心酸,问旁边的司机:“为什么不放水呢?”司机迟疑了一下,沉重地说: “难啰,地势太高,水渠的水浇不上来,眼看小树苗一棵一棵蔫下去,心疼啊。咳,她妈又病了,只得耽误映芹两天,明天就让她上学去。”原来,司机是宋映芹的爸爸。宋映芹告诉我,他家是治沙队的,负责这片林带,十几年来,她父母就守在这林带,大雪天,她父母冒雪整带,烈日下,他们引水浇林带,渠水浇不到的地方就拉水浇。父母亲把林子看得重,宁可手上脱皮,脚上起泡,也不让一棵小树苗死掉。我紧紧拉着宋大叔的手问:“你们就不怕苦吗?”宋大叔说:“我们治沙队有一句话:热不过蒸笼,冷不过冰窖,苦不过黄连,难不倒军垦战士。”听了宋大叔这句话,我一切都明白了,这不就是兵团精神吗? 陈九龙 老师、马连长、宋大叔,他们就是千百万军垦战士的代表。他们既是大漠的开拓者,也是绿洲的守护神,是他们用自己的血汗浇灌了大漠,才有边疆的安定,绿洲的繁华。回校后,我夜不能寐,作诗一首:

准噶盆地望无边,黄沙滚滚起狼烟。

沙漠深处披荆棘,地窝子里夜挑灯。

汗滴小树林带翠,水浇大漠瓜果园。

军垦战士留青史,兵团精神代代传。

 

(作者系岳阳市四中退休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