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阅读

援藏支教随笔

来源:未知来源 日期:2015-03-31 12:00

而立之年  领命赴边

    1978年4月16日,我在县城参加一个教学会议。期间,临湘县文教局局长方华照向与会人员传达了省教育厅关于选调教师参加省第三批援藏老师队的文件精神:全省共45人,岳阳地区4人(其中中学语文教师2人,数学、化学教师各1人),分配临湘选派一名中学语文教师参加教师队。方局长在号召大家踊跃报名援藏支教的同时,也明确告诉大家西藏生活条件比内地差,援藏两年不能回家,而且补足地区差工资每月36元外,再无任何奖金、津补贴与福利。要求教学业务能力强、身体健康、年龄在35岁以下者报名申请援藏。
    会后,方局长问我:“小刘,你愿意去援藏支教吗?认真考虑并与家人商量好后再告诉我。”我当即表示:“只要领导和组织信得过我,派遣我援藏,我决不辱使命,至于家人的工作,我会做好的。请局长放心。”方局长还是建议我回去与家里人商定后再作答复。回到家中,我将援藏支教的事告知父母和妻子。开始,他们考虑家中上有年已八十岁的祖母,下有三个幼小的孩子(大的五岁,小的才五个月),我这一去两年,妻子生活压力恐不堪承受,同时也担心我的身体,因而有些不情愿。经过我做思想工作后,父母、妻子都消除了顾虑,一致支持我援藏支教。我将家人的态度报告了方局长,方局长很高兴,他在电话中对我讲:“那你从现在起就做援藏的准备工作吧,具体行程听省里通知。”
    5月31日,时任坦渡中学校长的姜桂初向我转达省里的具体行程通知。6月20日,我离开家乡,告别亲友,踏上援藏支教的征途。妻子怀抱不满半岁的小女儿送我到县城。21日到岳阳地区报到,24日参加省里援藏学习班。当年,我正进入而立之年。在我迈开赴藏的第一步时,便下定决心:三十而立自此始,不辱使命方能归!

绕道进藏  别有感受

    1978年7月1日18时15分,我们乘长沙至北京的2次特快列车,离开长沙,迈出了进藏的第一步。按原定计划与路线,我们到郑州后即转陇海线经西安、兰州,最后在甘肃柳园下火车转乘汽车走青藏公路到拉萨。但当我们到达郑州后,却被告知陇海线宝鸡段因山洪暴发铁路被冲毁,需半月修复。组织上只好安排我们绕道京包、包兰、兰新线进藏。期间,在兰州停留7个小时,游览了建于元朝、因园内有五处流泉而得名的五泉山公园;到达敦煌停留一天参观千佛洞。当时,正是杏子成熟时节,县城四周的村民们或推着小车,或赶着毛驴,或肩挑手提,将一筐筐鲜杏在集市上叫卖,你可以任意免费品尝标记的鲜杏,尝后你便觉得敦煌的杏个大、皮薄、核小、肉汁香甜丰润,确实名不虚传。敦煌人卖杏,按质定价,不讨价还价。我买了4斤杏,到一家商店验秤,竟有4斤半。西北地区人民的淳朴憨厚、诚信大方令我至今崇敬感慨。使我至今不解的是神奇的五道梁,在海拔5000米的青藏公路上,是气候最恶劣的地方,极易令人有高山反应。当地有顺口溜道: “一到五道梁,哭爹又喊娘”。进入和离开五道梁这个小镇前后各有一段石板路,非常颠簸。五道梁车站靠公路的东西的一个小山堡,从公路到山顶其垂直高度不足 10米,但据说人能爬到半山腰,就心慌气闷,头脑发晕,浑身出汗,恶心作呕,不得不折回。我在过唐古拉山口时抱着湘阴的小徐(他当时高山反应严重,靠吸氧才过唐古拉山口)也没这种反应,成为我至今一个不解之谜。7月16日17时抵拉萨。到达拉萨后住市一招,在招待所休息到7月20日下午,才入住工作的拉萨市二中(即现在的拉萨一中,原拉萨市一中现更名为西藏区一中)。

工作生活  虽苦犹乐

    我们第三批45名教师,除4人被安排到北郊的拉萨市四中工作外,其余都被安排在拉萨市二中任教。我们住在市教育局专为教师队所建的一栋平房里。除了两名队长及两名女教师各住一间房子外,其余都是三人住一间房。房内每人有一张宽一米的木板床和一张办公桌,另有公用的一个电炉和高压锅等极简单的炊具。我们只是在周末或寒暑假内偶尔使用炊具,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食堂用餐。高压锅的主要用途是用来烧开水,因拉萨氧气只及内地的70%,冬季只60%,水烧到六十摄氏度就翻滚,只有用高压锅才能烧出真正的开水。
    拉萨市二中位于市南沿河路,学校后西南不到200米即是拉萨河。校园占地近百亩,有高中部两个年级(当时的高中学制是两年)9个班,初中部三个年级12个班,学生1200余人,教职工共76人(含教师队),汉族教师占90%,汉族子弟占全校学生的80%。我在援藏的第一年,担任初三(2)班班主任并任教该班和初二(3)班的语文,每周12节课。第二年,学校照顾我任高一年级组组长和高一(1)班班主任并教该班及高一(2)班的语文,每周10节课。这样的工作量是当时内地正常教学负担的1.5倍。因此每周的星期天休息时间大多要用于备课和批改作业。此外,就是家访和带领学生到市郊溪边野饮野餐,野营拉练,在罗市林卡举行赛诗会等活动,活跃学生文体生活。
    藏族人民对内地去援藏的教师、医生是热烈欢迎和非常友好的。我们在工作与生活上有事求助于家长,只要开口,他们总会想法帮你解决。那时,日常生活中的基本物质都是严格按计划供应的。我们每月只供应4.5公斤大米,鲜蔬菜一年中难得吃上两三次。是学生家长帮我们从西藏军区购买大米、食油、猪肉罐头和青菜豆腐之类食品,以改善伙食。
    那时的文化生活极其贫乏、单调。每周六晚我们去西藏军区操场看露天电影便是最好的娱乐了。西藏军区在我们二中以东,步行约20分钟即到。军区每周三、六晚都在操场为内部战士、家属免费放映电影,我们持工作证以家访的名义就能得到门口警卫的放行。久而久之,那些卫兵基本上都认识我们,不用验证也让我们进去。西藏当时的干群关系、军民关系与普通人群的人际关系较内地要和谐很多,使我至今留恋。

拉萨两年  经典记忆

    在拉萨支教的两年中,通过社会调查,接触藏族同胞,特别是与藏族老师、同学一起工作、生活,学到了不少西藏人文地理知识,也留下了一些经典回忆,其中有三件事使我至今难以忘怀。
    堆龙德庆赶集。1978年12月17日,是个星期天,也是藏胞赶集的最后一天。因同学们早就要求赶集,我到拉萨几个月也没赶过集,想借此了解藏族的赶集习俗,于是趁周日带领同学们去堆龙德庆。10时15分,我们这支50余人的自行车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一个小时后,便到了集市。只见近百亩大的集市里,扎着大小不等的几十座帐篷。无数的地摊上摆着卡垫、牛羊肉、奶酪、酥油及手工艺品,还有现卖现宰的活羊。人群熙攘、摩肩擦踵,但无鼎沸之声。因藏胞们在集市上不习惯吆喝,只是小声讨价还价。可以用钱买物,也可以以物易物,交易谈得投机,卖主还给你买一份东西送一份。当时,我在集市上看中了一些牦牛肉,估量约有五六斤重,售价是每斤九角钱。我不会藏语,便请藏族学生阿旺与卖主交易,卖主听说我是湖南来的“格拉”(藏语“师傅”、“老师”之意),便说我这块牦牛肉三元钱给你好了。我当然不能占藏胞的便宜,坚持要付五元钱,他见我如此,便又给了差不多同样大的一条羊腿给我。我要另付钱,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我还要坚持另付钱,他说:“这牛肉我不卖了。”我惊诧莫名,学生阿旺对我说:“老师,您不了解我们藏族人的脾性,他要是对你好,认你作朋友,除了老婆孩子,其他什么都能给你。你要是不接受他的心意,他会拔刀子与你拼命的,因为他恨你瞧不起他,不愿认他这个朋友。今天这个卖牛肉的大叔,他认为你厚道,不占他便宜,又听说您是湖南老师,所以他敬重您,认您作朋友。见您还与他争钱,他就生气了。老师,您现在最好接受他的心意,别伤他的心好了。”阿旺的一番解说,疑团尽释,我接受了藏胞送的羊腿,并双手合掌连连对他道:“托切切!托切切!(谢谢,非常感谢!)”
    回到家乡,每当我吃上牛肉,就会想起那次永远忘不了的赶集。同时,也会让我想到藏人宰牛那触目惊心的一幕。
    1978年12月3日,我们初三年级的老师带领全年级学生乘车去光明公社一大队与藏民们一道改田。在村子的东头有一个专门的宰牛场。场内依牛的身祭与四腿的距离栽着四根大圆木桩。16时左右,只见两个藏民将牛牵进桩圈,先将牛的四腿用坚实的牛皮绳分别绑在四柱上,然后一人在前面牵着牛鼻子,一人用鞭子猛力抽打牛身,牛奋力挣扎着,30分钟后,牛的哀嚎声渐小,宰牛手握着尖刀向牛的颈部刺去,然后迅速剥下牛皮,不待开膛破肚取出内脏,便在牛屁股上割下一大块滴血的肉,切下一小块送往自己的嘴里,再给在场的每个人分切一小块。这些人手拿滴血的牛肉一个个吃得津津有味。其中不少人吃后还将手上的牛血往脸上涂抹。后来才知道,藏胞认为带血的肉要比放了血的肉鲜嫩有营养。而最讲究的吃法是风干后切成薄片醮盐巴吃,可那太费时耗力。而涂抹牛羊血则是防晒的一种经济便利的好方法。听了这些讲解,我由衷敬佩藏族人民为了生存与恶劣环境作斗争的大无畏精神,同时也赞叹他们的聪慧!
    还有一件至今历历在目的事,就是西藏的洗澡节真是传播中外,闻名遐迩。
    那是1978年9月4日晚饭后,我和长沙的肖炜、张军才两位老师照例去拉萨河边散步。本校4位青年藏族老师在校门口跟我们说:“今天是我们藏族洗澡节的第一天,你们和我们一起到拉萨河去洗澡吧。”我们当时根本不了解藏族的洗澡节,而且想到进藏前省里十一条纪律,不仅不敢答应他们的要求,连到河边散步也却步了。女教师卓玛还说我们是“老封建”。后来我们了解到迄今已有800年历史的洗澡节,是藏族人民重大的传统节日。“沐浴”或曰“洗澡”,在藏语称为“嘎玛日志”。每当夏末秋初,藏历七月(公历八九月)初六至十二日这七天,藏族各阶层、各行业男女老少都要到拉萨河或年楚河去洗澡,之所以选择这个时节洗澡,是因为入秋之时,风和日丽,河水清澈见底,水温宜人,且有八大优点:一甘、二凉、三软、四轻、五清、六不臭、七饮不损喉、八喝不伤腹。藏胞们此时不仅洗澡,还要将家中所有要洗的衣物被褥等统统带来一并清洗。于是,在9月10日洗澡节最后一天的晚饭后,我们几个人便同本校几名青年藏族教师来到拉萨河。只见河畔有不少帐篷,那是远道赶来的藏民们特地为洗澡而建的临时居所。河岸上晾有衣服、被褥、卡垫、藏毡、藏毯等物,河滩上一处处席地而坐的人们,悠闲地喝着青稞酒或酥油茶,嚼着干果、奶酪,不时轻声地交谈着。河里洗澡的男女老少难以数计,他们大多一丝不挂,大家赤裸相视,神态自若,直洗到太阳下山才上岸着装。这时,河岸上又燃起了篝火,人们围着篝火翩翩起舞,纵情歌唱,通宵达旦。
    我洗澡归来,感慨万千,我想,藏族的洗澡节不仅使人清身爽体,祛病消痛,更使人接受了一次心灵的洗礼。
    1979年2月27日,是藏族土羊年的1月1日,我平生第一次过藏历新年。
    藏历在西藏不同历史时期和不同藏区有不尽相同的推算方法,在拉萨等大多数藏区均把1月1日作为新年,其推行的藏历距今有近千年历史。
    藏历新年是西藏最重大的民俗节日。2月29日(藏历新年初二)上午,学生张明光到校向我拜年,并代他父母邀我去他家过藏历新年。在他居住的八角街(拉萨最老的藏民区,大昭寺所在地)家门外,我依藏俗高喊“扎西德勒彭松措”(“吉祥如意,恭喜!”),他爸爸闻声即手捧“切玛”(木制的内装青稞麦粒与麦苗及糌粑等物的五谷斗)出来,我们共撒青稞麦粒,沾青稞酒祭祀天地后,他妈妈又给我献上洁白的哈达,互致祝贺后迎我进屋。为欢迎我来他们家过年,张明光父母特地把他舅舅(自治区公安厅五处处长)请来陪我,还专门请了一名藏族少女为我们斟酒,这是藏胞待客的最高礼遇了。
    我们坐在卡垫上聊天、喝酒。张明光首先给我敬酒。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斟酒的女孩马上添满杯,我又喝了一小口,女孩立即添满杯。待到她第三次添满杯后,张明光说:“老师,您再要一口将这杯酒喝完。”我自忖青稞酒度数不高,便一口干了。张明光硬要我再干两杯。我不喝,那斟酒的女孩手捧酒壶又喝又跳,直到我干了三杯酒才停下来,之后,他父母、舅舅轮番依前敬酒。还说我这个汉族大哥瞧不起他们藏族老弟,不肯喝酒。那个斟酒的女孩只要我停杯不喝,就不断唱歌跳舞,就这样,我喝得酩酊大醉。怎样回到学校睡到床上的,我全不知晓。直到第二天16时才醒来。一睁眼,张明光便说:“刘老师,您昨天在我们家喝酒,我舅舅和我爸妈真是高兴极了。以前还没有哪个汉族同志像您这样看得起我们。”我说:“老师快醉死了,你们还高兴极了?”他说:“老师,您别误会。我们藏族人认为只有真心朋友在一起喝酒才会不醉不归的。我们全家人认为您是真心对待我们才高兴极了。”我从内心敬佩和感激藏胞的真诚豪放与重情仗义。此后,我按张明光告诉的办法,再也没在藏胞家中碰过酒杯了。

不辱使命 凯旋返湘

    在拉萨支教两年的日子里,生活条件艰苦,工作负担几近在内地的两个人的教学量。但我认为过得充实,虽苦犹乐。我的工作得到了学生与家长、领导与同行们的一致赞许。两年中年年都被学校与教师队评为优秀教师、优秀队员,每年年终,拉萨市文教局都将我记功的喜报寄给临湘县文教局。1980年1月,我光荣出席拉萨市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在我回来后的暑假末,收到了班上同学的来信,他们告诉我,班上已有两名同学被北大、清华录取,还有两名同学被人民大学录取,另被录取本科生的有26人,全班高考录取率达到76%。
    1980年6月27日9时5分,我们圆满完成援藏任务,乘汽车离开拉萨,启程返湘。7月8日15时52分从柳园登上火车。12日18时5分到达长沙。16 日,我回到阔别两年零一个月的临湘,在家休息未待低山反应消除,8月2日,接到县教育局的调令到县教师进修学校报到,自此开始了我在该校20年的工作与生活。
    两年,在人生的岁月中可谓一瞬间。而援藏的两年,却是我心中珍藏的永远!

(作者系临湘市教育局原督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