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无论如何，也应为自己丢下几句话，因为按古人天干地支计算年岁的妙法，它意味着我已经度过了一个天地宇宙的时间周期，开始了第二个花甲轮回。比起世间的夭折者，我很庆幸自己生命的能耐，以后还有多少时日，惟苍天有数。趁此啼鸣几声，以作生与死的留言。

    60年寒暑过去，年华虚度，终无大用。我这人，生性胆怯，虽属龙，但一点龙气也未沾上。人谓龙腾虎跃，我却前怕龙后怕虎，树叶掉下来怕打破脑袋。过去风风雨雨，大抵是谨小慎微地躲过来的。得益于“怕”字当头，使我的人生之路少了许多的风云变幻和坎坷苦楚而安然地走了过来：看过牛，锄过地，得过痨病，饿过肚皮，搞过“大串联”，当过民办教师，最后误入机关当了小秘书，这一当便是35年。农民儿子老实本分的血统，使我拼命于事，忘顾于人，几不知环球凉热。最终区区“七品”，宦海一粟。

    60年日子，天地昭昭，自己昏昏。感谢时光的教诲，尚知社会如筛，生活似剪，人心是秤，时间无情。就这样，随波逐浪，听天由命，糊里糊涂地生，糊里糊涂地长，糊里糊涂地混迹于小官场的边沿。搭帮这“糊涂”，使我克服了过份的天真和软弱的浪漫而常常暗自咬紧牙关，敢于“不如人”；使我超脱于人情世故，既无恶交，也无密友，在好人与恶棍面前均相安无事；使我学会了用平常心态去面对周围的烦躁与不安，从不气急败坏，声嘶力竭；使我剪掉了生命过多的附加物，平生少了许多的烦恼，有了充溢于心间的快乐与温馨，从而获得了生活的大自在。

    60年岁月，居然大半时间做了为他人作嫁衣裳的文字工作，做作“他人肚里的蛔虫”而受尽磨难。所写稿纸当以麻袋计，但大多是些消磨生命的东西。现在想来，几无一字有存留的价值。近些年，退闲在家，耳不聋，目尚明，心未呆，便一身轻快地沉浸在读闲书的乐趣中。闲书翻得多了，加上执笔生涯的惯性，常野心萌发，手笔痒痒，总想写点属于自己的什么东西，以补过来遗憾。于是，在我亲爱的老伴的怂恿帮助和温情体贴下，居然也有了约80万言的粗粗糙糙的文字出版，也算是平生按自己的意愿弄了一回文墨。喜静，是我的性情。静中盆玩，静中遐思，静中读书，是无与伦比的享受。这是一种消遣，一种快乐，一种活法，要说有某种功利的追求，便是运动脑袋，以防痴呆。

     60年旅程下来，我常常呆坐自问：你最不愿意做的事——因私事而求人，往往因此而面红耳赤，心跳如鼓，视为虎穴畏途。你最高兴做的事——玩盆景。每当此时，便宠辱皆忘，如入仙境。你最喜欢的禅语——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祈求天下好人平安，恶棍不得好死。你和什么人最谈得来——特别喜欢和农民拉家常，犹如寒冬喝热腾腾的腊八粥，让人通身暖和。你最怕和哪一类人打交道——官人，富人，商人，面对此类人物，常诚惶诚恐，六神无主。你最讨厌听的声音——台上报告之类。你最喜欢听的声音——晨起，林中啾啾鸟语，令人气爽神怡。……如此心理特征，得出一条结论，平生无用，性格使然。

    60年人生，如梭如流，弹指一瞬，算是实践了生命的大半过程，对于生与死，似乎获得了某种启蒙与觉悟：由糊涂而清醒，由彷徨而理智，由旁观而自知，由悲凉而欢欣。基于此，我和我笃爱至深的夫人郑重商定，当我俩生命将尽时，将尸体尚可利用的器官悉数捐出，如眼角膜之类（据说，衰老而亡者的器官基本无用，自然若此，唯留嗟叹）。余下灰烬则撒于生我养我的小山村的松林中，让它化于黑土，肥于草木，归于自然。愿所有知我夫妻者为此“鼓盆而歌”！

     注：读端喜同志《睁开双眼十五乐》，深感我们对于人生有许多共同的感悟。心动之下，便将七年前记于我花甲生日时的这篇小文拣出，以凑热闹。